从去年开始种牵牛花。而我的牵牛花，一般上午十点钟就完全凋谢了，遇到阴雨天，也只能勉强撑到正午。不看不知道，一看吓一跳：牵牛花种子为常用中药，黑色者为“黑丑”，米黄色者为“白丑”，含树脂苷、色素、脂肪油、有机酸等成分。第一反应，是老鼠屎。现在，我势力单薄，没有人可依靠，更糟糕的是，牵牛花需要我保护。别说我残忍，我只是想保住我的牵牛花，让我的生活有点色彩。
（一）
我不是特别细心的人，养不了娇贵的花，平日里阳台上所种的无非是好种易活的花草，譬如吊兰、栀子之类。从去年开始种牵牛花。牵牛花简直可以称作“命贱”了，只要有土，无论肥沃还是贫瘠，它总会开出花来，无非是花大花小。牵牛花从六月开起，一直到十月，花期算是很长的。初秋开得最繁盛，仿佛知道冬天要来了，赶着开。植物经历了漫长的进化，对季节感知特别敏锐，也练就了各种本领，尽最大可能繁衍后代。
我每天早晨都会数一数花的朵数。今天只开了两朵，一紫一蓝，浅紫浅蓝，清新安静的模样惹人怜爱，跟初秋凉爽的早晨真是相配啊！
去年只有蓝牵牛，长势好，花开得大而多。今年多了紫牵牛，花型较小，没想到蓝牵牛的花也变小了。不知道是受了影响，还是没换土养分不足。暑假，我在敦煌莫高窟参观，在美术馆旁边看到一大片盛开的牵牛花，紫的、蓝的，花型很大，颜色浓艳，简直可以用妖冶来形容。相比之下，我阳台上的牵牛花，只能用素雅形容。有如摩登女郎与小家碧玉之不同。看来，同一种事物在不同的环境下也会生出不同。我在敦煌看到牵牛花是下午三点多，花开得正好，花瓣一丝褶皱都没有，找不到丝毫要凋谢的迹象。而我的牵牛花，一般上午十点钟就完全凋谢了，遇到阴雨天，也只能勉强撑到正午。
以前读《源氏物语》，看到里面提到一种夕颜花，注释说是牵牛花。我很是疑惑，牵牛花只在早上开，应该叫朝颜才对，怎么叫夕颜呢？上网搜了一下才知道，夕颜是指白色的瓠子花，牵牛花果然是叫朝颜。它的花语是：易碎易逝的美好，暮光中永不散去的容颜，生命中永不丢失的温暖。我以前并不能接受“暮光中永不散去的容颜”这种说法，但去了敦煌之后，我就认同了。从这种变化中我领悟到：很多时候，我们对事物的判断都是基于自己的人生经验，但不论是谁，人生经验总是有限的，所以不要急于下判断。
有一天中午，我突发奇想，想摘几朵牵牛花的残花下面条。为安全起见，我上网搜了一下。不看不知道，一看吓一跳：牵牛花种子为常用中药，黑色者为“黑丑”，米黄色者为“白丑”，含树脂苷、色素、脂肪油、有机酸等成分。入药多用黑丑，具泻水利尿之功效。特别注意的是，黑丑有小毒，千万不能口服。虽然说的是牵牛花子，可我也不敢瞎尝试了。
我小时候就种过牵牛花，在屋角，蓬蓬勃勃爬上低矮的屋檐，半墙浅蓝的繁花照亮了我暗淡的童年。那时候，全村就我家有牵牛花。现在，农村里随处可见牵牛花的身影。暑假回婆家，早晨去田野里散步，小路两边俱是张开的蓝色小喇叭，仿佛无数小生命对着蓝天欢欣地呐喊：我开了！我开了！九月初去清凉寨姚家山，村边、路边、空地里，触目皆是一丛丛生机勃勃的牵牛花，没有树，就匍匐在地上开，遇到树，就攀上去迎风摇曳。
虽平凡，亦风情！
（二）
早晨去阳台上看花，当然主要是看牵牛花，因为阳台上只有牵牛花在开。阳台很寂寥，只在靠右边有两朵花，一蓝一紫，颜色都很浅。太冷清了，我也不忍多看，拍了两张照就准备进屋。转身的时候，突然瞥见最左边的花盆边有很多黑色的小颗粒。第一反应，是老鼠屎。不过，我立马推翻了这个判断，阳台上没吃的，老鼠不会来拉屎。再说，老鼠屎应该比它大比它黑。那是谁拉的？
带着疑问，我看了看这个花盆里的牵牛花藤，才发现花藤上的叶子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片了。叶子去哪里了？我凑近些看，猛然发现一只褐色花纹的大肥肉虫趴在一根叶柄上，正贪婪地啃啮着。这家伙也太不挑食了。牵牛花的叶子本来就不够美味，再加上入了秋，植物的叶子都不再鲜嫩。
真是冤家路窄。它可谓是我的故人。多年前我就跟它熟识，在初秋的芝麻杆上、黄豆秸上，我都曾跟它不期而遇过，有可能还对视过眼神。它的犄角，它的肥腻粗壮的身子，还有褐色或绿色的令我联想到刺毛虫的花纹，特别是它被碾碎时冒出的绿色汁液，都令我不安。我们是夙敌，从人类种植庄稼开始，我们的敌对状态就注定了。
以前，看到它们我总是落荒而逃，母亲自会去收拾残局。现在，我势力单薄，没有人可依靠，更糟糕的是，牵牛花需要我保护。想到这，我的心里就升起一股怒火，我已经从广阔的田野退守逼窄的阳台了，它为什么还要步步紧逼，连阳台上的一点绿色都想夺走？可恶！如果我把阳台都让给它们了，我的生活岂不是没有色彩？不行！我必须把它们赶走。
我是断不敢用手触碰它们的，那软软的色彩鲜明的身体令我产生心理障碍。必须借助工具。我急中生智，想到了剪刀。我宅心仁厚，慈悲为怀，找了一把没有刃口的裁纸刀，并没有剪它的身体，只轻轻夹住它，想把它从叶柄中拉下来。谁知它不识时务，又贪婪又顽固，几双脚把叶柄抱得紧紧的。没办法，我只有剪断叶柄，让它抱着叶柄离开。
事实上，在细心寻找之下，我发现了它的一群同伙，也有可能是它的兄弟姐妹，除了一只跟它穿一样的衣服之外，其他三只都是绿色的，跟叶子一样的颜色，伪装得差点没被发现。我猜它昨天也是绿色的。我把它们都扔出阳台。有一只落在遮阳板上，过了一会儿就不见了，我想它会不会又爬上来？果然，等我中午回来的时候，我看见它又抱着牵牛花的叶子大快朵颐。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，地狱无门偏要行！我太气愤了，想杀了它。我用剪刀夹住它，把它从叶柄上扯下来，用力一夹，它的身体就成两半了。落在遮阳板上，冒出绿色的汁液。那是我的牵牛花叶子。
别说我残忍，我只是想保住我的牵牛花，让我的生活有点色彩。到现在，我都不知道它们打哪里来，我也说不准它们明天还会不会来，但是我知道，牵牛花明天一定会开！
